該怎麼形容才能完整詮釋那張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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空洞的眼神飄著慘淡的絕望,眼角掛著淡粉的淚痕,我猜那大概是淚水和血液的交融體,左臉的肉被囓下,留下殘敗不堪的肉末血坑,乳白的牙齒在其中隱約可見,張著血盆大口的模樣好不駭人,彷彿波洛克在這張臉上下了濃重墨彩,如〈The Flame〉的瘋狂般毫不收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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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疼嗎?這樣上下拉扯著傷口,我看見她正嚼著自己細碎的肉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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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現實給我的時間已令我顧不上思考其他,我先是躍起朝著對方的腹部踹了一腳,將她踹進房間,而後抽出綁在腰側的小刀、對準那個姿態扭曲的怪物,朝身後大門處低吼了一句:「跑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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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聽見了母親慌亂的腳步聲,我聽見了弟弟妹妹隱忍的哭聲,我聽見了大門關上時的撞擊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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現在令我感到恐懼的並不是眼前殘敗不堪的軀體,而是家人的安危,我多後怕她們沒來得及跑就被包圍了;我答應父親會好好保護她們的,也明白她們在我身邊多一天是一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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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是沒想到食言這天的到來,快得令人措不及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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與此同時,對方搖搖晃晃地再次站了起來,朝著我奔馳而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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理智戰勝了恐懼,我顫抖著手快速關上了房門,將它阻隔在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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它不斷撞擊著房門,時不時地嘶吼著。半晌,彷彿有其他夥伴朝著這裡而來,撞擊的力道越發強烈,瘮人的嘶吼聲不絕於耳,我意識到這裡撐不久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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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裡不安全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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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的家,不再是象牙塔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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⋆☾·̩͙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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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緊張地搬起椅子卡住門鎖,隨即跑到客廳,將自己準備已久的背包自茶几底下抽了出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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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在父親離開這個家後,我背著母親偷偷準備的,我算好了距離這個家附近的所有隱蔽處,並畫了地圖強迫自己背下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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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此準備了零錢,可以製造聲音引開他們、行充,我怕哪天真的能用上手機、糖果乾糧和水、手電筒、電池⋯⋯還有一家人的合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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確認東西都還在時,我拿起膠帶纏住手腕,找了幾把刀子綁在大腿邊,裝了一罐油、也拿了打火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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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確實害怕極了,害怕自己是否有什麼閃失而丟了性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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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親和弟弟妹妹一定希望我活著見到她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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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不願去多想他們的生死,因為他們是我活下去的信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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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直到夜幕低垂,我才躡手躡腳地走向家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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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吸了一口氣後,踩著以前捨不得穿的運動鞋,無聲地邁出家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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萬籟俱寂,我的後背卻不斷地滲出冷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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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舉起妹妹的玩具,朝著遠處,用盡全身的力道投擲出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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果不其然,玩具落地後便發出了細微的音樂聲,那些躲在暗處的怪物們聽聞聲響,便興奮地朝那處奔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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待我這附近逐漸趨於平靜後,我頭也不回地朝著反方向奔馳,冷汗完全浸濕了我的後背,我握緊了手中自己改良的棍棒,加速正在奔跑的步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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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久後,我敏感地察覺到身後有人在悄悄地跟著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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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腦快速地運轉著,我閃身撤進一間藥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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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見方才跑過的轉角處出現了大火竄升的景象,慘叫聲不絕於耳,我分不清楚此時滴落的汗水是因為過於炙熱的火焰,還是緊張害怕的情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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待張揚的滔天烈焰熄滅後,大火嗆人的濃煙中走出了一個男人發現藥局裡空無一人,煩躁地抓了抓頭髮:「該死⋯⋯人呢?」在寂靜無聲的夜裡聲音被無限放大,語氣透著些許的懊惱與無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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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次錯過也造就了未來的我:不斷後悔著踏出後門的那個抉擇,如果我當時聽見他的聲音就好了,沒了後來的故事,或許是一身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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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早已從藥局的後門離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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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決定朝著北區的廢棄倉庫前進。然而因為方才的神經緊繃及全力奔跑,精神和身軀已經疲憊不堪,腳步逐漸慢了下來,強撐著薄弱的意志邁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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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路上輕巧地避開了所有過於陰暗或帶著光亮的區域。在我靠近倉庫時我嘆了一口氣,全然沒注意到身後細微的腳步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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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走進倉庫後,對方腳下的玻璃碎片發出聲響,我回頭時已經靠近我不到一把尺的距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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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強耐住尖叫的衝動,緊急之下用右手擋住朝我張開血盆大口的怪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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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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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好攻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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卻沒料到對方一把抓住我的右手啃了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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⋯⋯我真是瘋了才會想拿手擋住她。
因為有著膠帶阻隔,痛感並不是那麼難以忍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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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把甩開它後,索性憤怒地向前揪住對方的頭髮,強迫著那怪物直視自己:「妳咬了我,妳讓我家人該怎麼辦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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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它只是張了張口,我無視了她閃過一絲憂愁的雙眸,只是更大力地揪著她,對方佈滿青紫線條的雙手抓著我的脖頸,被她掐著的位置不斷地慢慢滲著血,可此時此刻的我感受不到疼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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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著,自己隱忍許久的情緒逐漸潰堤,將對方的頭顱往地上猛摔,又再次提起對方,感受不到對方毫無生機似的,我看著那空洞的雙眼再次說道:「為什麼要不自量力?為了那個力量成為這種怪物嗎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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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妳以為的保護,只是造成他人的負擔。」我左手一把捉住她纖瘦的手腕、使勁一扭,喀一聲響、對方兩手脫力地低垂而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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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妳成功成為了這個世界的負擔。」說完便再次奮力將對方的頭顱砸向地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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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她說的這席話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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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已經分不清是自己在埋怨她,抑或是父親了。